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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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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和些了嗎?”

見方遠仁點頭,顧星洄才停下了手中繼續倒水的動作,將杯盞放回原處。

已經沐浴過換上幹凈的衣服的方遠仁靠墻坐著,把被子提到膝處,有些怯地看著他:“師兄…你方才、去哪了?”

顧星洄離他有一段距離,坐在床沿擦拭照夜,頭也不擡地答:“把今天沒問清楚的事情問清楚。”

方遠仁沒出聲,也沒任何動作,只低下頭,把腦袋埋起來。

顧星洄看他一眼,道:“你要找的陳明衍,明日就會被萬劍門弟子尹舜押回萬劍門。尹舜記得嗎,就是之前和閔真河一起來挑釁的人。”

方遠仁應了一聲,敏銳地註意到了話中不同尋常的字眼,重覆道:“押?”

“嗯。”顧星洄覆又垂眸,眼神冷了下去:“不僅陳明衍,稍有些靈根的孩童都在裏頭。”

“萬劍門要那麽多有靈根的孩童做什麽?招攬弟子嗎?”

顧星洄擦拭照夜的動作一頓,修長的劍身上倒映出顧星洄愈發冷漠的眼神:“成為祭品,鎮壓他們門派的妖獸。”

方遠仁張大了嘴巴,好一會兒才繼續追問:“為什麽?可這不是修仙令中明令禁止的嗎?”

顧星洄看起來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深入,他放下細軟布,把照夜重歸劍鞘,道:“所以我明天會跟在尹舜後面,跟他一起前去萬劍門,不僅是為了救陳明衍,同時也為了給星雲派報仇。”

方遠仁繃緊了身體,語調變得緊巴巴的:“師兄這話的意思,是打算孤身一人前去嗎?”

顧星洄沈默了片刻,站起身,說:“你還病著,秦師弟也受了傷,不宜遠行。”

床沿一輕,雙方偽裝隱瞞的心平氣和立刻碎裂。

沒點燈的屋內,方遠仁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是顧星洄背對他的身影。

隱忍了一晚上的情緒皆數傾瀉,方遠仁攥著被子,啞著嗓子問:“你氣我的隱瞞,想要扔下我,一個人離開,是嗎?”

令人窒息的無言代替了顧星洄的回答。

大片的黑暗擠在兩人中間,像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方遠仁丟開被子,支起身子膝行了幾步,傾身抱住了想要邁出步子的顧星洄,整個人像團奄奄一息的炭火:“師兄……”

柔軟的胸膛緊緊地貼著顧星洄的後背,雖然看不到方遠仁的表情,但顧星洄也能猜想到,方遠仁那張白凈柔和的臉上現在定是慌張,那雙眼睛更不必說,定是盛滿水澤。

可自己並不願看到阿仁師弟這樣的表情。

這麽想著,理智驅散了憤怒,顧星洄的步子再難邁開一步。

他垂眸看著方遠仁環在他腰上的手,無奈地閉了閉眼,問:“我問你,之前在床上看到的那件小衣服,是給我準備的,是嗎?我重生後,變成了小孩模樣?”

方遠仁把臉頰貼在他後背,聲音發顫:“……是。”

“我重生以後,是你一直在帶著我?”

“……是。”

顧星洄撥開他的手,在沈寂的黑夜中轉過身,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問:“為什麽?”

那麽點成型的想法愈發清晰。

方遠仁這麽個風雨飄搖的身子,自己都照顧不好自己,是什麽東西支撐著他,帶自己逃離門派,傾力照顧已經一無所有堪稱廢物的自己?

顧星洄觸碰在手上的溫度稍縱即逝。

方遠仁披頭散發地坐在床上,在一片視物不清中仰頭望他,掛了個自嘲的笑:“……師兄心如明鏡,早就有答案了,不是嗎?”

一句話宛如烈火烹油,讓顧星洄的喉間急促滾動了好幾下。

他的感覺沒有錯,阿仁師弟果然,喜歡自己。

但是他不是已經舉行過合籍大典,成為別人的道侶了嗎?為什麽會對自己,存了不一般的情愫?

盡管理智一直在告誡自己,要推開此時方遠仁拉開自己衣袖的手,或是大聲呵斥他,讓他迷途知返。但顧星洄只盯著那雙開始被水澤盈滿的眼睛,身體比理智更快,已然傾身抱住了他。

粗糙的指腹很是輕柔地擦去方遠仁的眼淚,顧星洄收緊手臂,順著他的後背,不自覺地就帶上了哄人的語氣:“…帶你一起走,別哭了。”

方遠仁的眼淚掉的更兇了,沒什麽力氣地推了他兩下,垂下腦袋,一口咬在顧星洄的肩膀上。

但他的牙齒就跟他的人看起來一樣,沒什麽殺傷力。

顧星洄巋然不動,依舊把他牢牢地摟在自己臂彎裏,用低沈聲音問:“還沒消氣嗎?一會兒要牙疼了。”

帶著氣息的熱度縈繞在耳邊,讓方遠仁慢慢平覆下來。

他用後背拱開顧星洄的手,垂著腦袋鉆進了被窩裏,留了個生悶氣的背影。

不知怎的,顧星洄就笑了,跟著一起躺上床,自然而然地把方遠仁撈進懷裏,右手放在他丹田處。

丹田是命門,輕易不會被觸碰。

察覺到方遠仁驟然緊繃的身體,顧星洄用下巴蹭著他的頭,解釋的聲音低低的:“方才不小心傷到了你,經脈的傷非內力不可治,你放松些,我給你緩緩。”

柔和的內力慢慢撫平著經脈的傷勢,方遠仁很快就放松下來,後背軟軟地靠著顧星洄的胸膛,連呼吸也放得輕輕的。

好乖。

這兩個字突兀地出現在顧星洄的腦海中,手中內力不停,他略擡下巴,憑借身高的優勢看到了閉著雙眼的方遠仁。

已經適應了黑暗的眼睛能將一切都看得清楚。

阿仁師弟很白,像之前掛在照夜上的白玉,通透瑩潤,很適合放在手裏把玩。睫毛纖細濃密,小扇子似的,落下瓣似的陰影,就連從袖子中探出一小段的手腕,都瑩白柔軟,牢牢占據視線。

方遠仁真的長得很好看,顧星洄想。加上阿仁師弟這種性格,一定很招人喜歡吧。

原本已經被拋在腦後的方遠仁不知名的道侶又不知從哪個角落鉆了出來,顧星洄的那點情愫很快就被不滿占據。

抵在丹田的手心突然收緊,帶著些莫名的疼痛。

方遠仁悶哼了一聲,睜開了眼睛,轉過腦袋看他:“師兄?”

這麽一動,原本還有一絲空隙的軀體就貼的緊密。

苦苦鬥爭的理智與道德幾乎潰退。

泰山崩於前都不改色的顧星洄猛地向後抽身,呼吸慌亂,躲閃著方遠仁看過來的眼神,說:“好了,好了、你、你該睡了。”

反常的語氣讓方遠仁很是擔心,他轉過身朝顧星洄靠近,聲音困倦卻帶著顯而易見的擔憂:“師兄沒事吧?”

“沒事。”顧星洄一再後退,感覺到自己已經挨到床的邊緣,搖搖欲墜,就突然提高了點聲音:“別動。”

方遠仁奇怪地望他一眼,卻發現顧星洄通紅的耳朵和少有的局促。

他眨了眨眼睛:“星洄?”

顧星洄猛地轉身,卻因床上的空間的不夠差點摔到地上,踉蹌了好幾步才站穩,欲蓋彌彰:“不是你想的那樣,你是有道侶的人了,我不會有其他想法的。”

方遠仁一聽,就笑彎了眼睛:“我的道侶?”

顧星洄背對著他,嗯了一聲。

方遠仁笑意更甚:“師兄怎麽不問問,我的道侶是誰?”

顧星洄那一點僥幸被完全打碎,他沈默又沈默,最後生硬道:“……這有什麽好問的。”

他仿佛覺得丟了面子,想要扳回一局:“你現在身上有傷,我只是盡一個師兄的職責照顧你,沒別的意思。”

一點蓋都蓋不住的輕笑從方遠仁口中逸出。他重新躺回床上,仰著雪白的脖頸看他,語氣輕柔,還帶著些狡黠的上揚:“我知道呀,師兄是正人君子嘛。”

顧星洄把手捏緊,清了清嗓子,簡短地應了聲。

“所以,”方遠仁又支起半邊身子,如墨般的長發順過雙肩,在蝴蝶骨上鋪開:“好師兄,可以來抱我睡覺了嗎?”

顧星洄的感覺到自己緊繃的青筋和額邊的汗珠:“我看你好些了,自己睡吧。”

他聲音雖然是刻意壓低的冷凝,但熟知他的方遠仁卻聽出了慌亂和焦躁。

他就勢側躺著,低低地嘆了口氣,說出口的話輕得像煙,團團包裹著顧星洄:“可是我身上不舒服,一個人睡不著,師兄這樣都不肯陪陪我嗎?”

“這裏疼,這裏也很疼,一個人睡得時候,總是會睡不著……只有在師兄懷裏,才會好受一點。”

一句比一句軟的聲音接連不斷:“師兄就是師兄呀,這只是關心病痛難忍的師弟而已,師兄在顧慮什麽呢?以前我年少的時候,師兄也是這麽抱著我睡的呀。”

顧星洄的理智在這樣的低聲呢喃中消失殆盡。

阿仁師弟說的對。

沒關系,有道侶也沒關系,師兄弟嘛,不都是這樣過來的。

顧星洄目不斜視地重新坐回床沿,一臉正氣地將方遠仁擁入懷中。

方遠仁裹著被子,整個人都藏進顧星洄遲來的懷抱裏,眉眼彎彎:“師兄晚安,好夢。”

顧星洄摩挲著他的頭發,沿著柔白的脖頸一直往下,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問:“……你的道侶,好像也是個劍修?”

方遠仁敏銳地捕捉到話語裏的也字,嘴角不自覺地上揚,把毛茸茸的腦袋靠在顧星洄肩上,那一點帶著餘溫的氣息連同話語就經久不散:“是呀,我的道侶,是最厲害的劍修,是我的情之所至,也是我的心之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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